石溪赶到诛仙台时,恰见到飞沙走石。那结界中的人长身玉立,身上的银衫飞扬,手中玉骨扇横空隔开那迫人的蚀骨冰钉。
而他的怀中,是他从人界带回来的女子——夕薇儿。
天界三殿下下界历劫,沉迷人界女子,甚至是在恢复神祗之后打算将她封妃,这怎能不令天帝震怒?
是以,天帝密令东海水君、伏微上仙、度厄星君将该女子引入诛仙台。
若入轮回,凭借着三殿下的能力自是上天入地能将她寻到。
可一旦入了这诛仙台,受诛仙台上万年戾气所扰,饶是上神都受挫极重,遑论一介凡人?那凡人女子的结果,逃不过一个魂飞魄散。
两人,自然再也不可能得见。
“三殿下,莫再执迷不悟。仙人有别,天帝不会允许这个女子扰乱了天界朝纲。”
伏微上仙又朝着那女子连发好几枚蚀骨冰钉,语重心长地劝道。
玉骨扇轻挥,易淮离挡下那钉子,语气嘲讽:“本殿做事何时需要他人横插手脚?”
*
猎猎西风,鼓动他的衣角,他就那般遗世独立,怀中护着他珍之重之的心尖人。
石溪静静地看着那一幕,只觉得眼角酸涩。
一旁跟着她过来的仙娥忙扯了扯她的衣袖:“你没事可千万别靠近,省得他们将火头牵扯到你身上。”
此次被易淮离带上天界的,何止只有夕薇儿。
还有她石溪。
只不过他带夕薇儿上天界是为了与她成亲,而带她石溪上天界,则是为了养夕薇儿的身体。
被蛇族内最毒的蛇王咬过的人类,唯一的解法是寻来守护蛮荒之地的灯芯,每日在她伤处灼烧驱毒,直至灯芯燃尽毒素全部驱除。
而她石溪,不巧便是那枚灯芯。
她犹记得那一日她陪同西王母赴宴,误入天池,水火相克,本体衰竭。而易淮离从水中钻出,那湿发披散在他肩头,他却饶有兴致地将她锁在怀里头:“竟敢偷窥本殿沐浴,本殿该如何罚你呢?”
不在他自己的寝殿内沐浴,居然在天帝明令只准观赏莲荷锦鲤的池子内沐浴?
她来不及多想,遇水之后整个身体都呈现萎靡不振的状态:“把我……带出去!”
“本殿从不做亏本买卖,人界有句话叫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这小灯芯可得给本殿牢记。”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自那日她便将他记在了心头。
而他将她带出蛮荒之地,却不是需要她的以身相许,而是需要她的本体救他的心尖人,直至她燃烧殆尽而亡……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小灯芯,那南海鲛人委实可恶!见本殿对其美色无动于衷,竟胆大包天对本殿下药!此番本殿身有不适,你是否该舍己为人救救你的未婚夫君?”
“你什么时候成了我未婚夫君?我怎不知?”
“瞧你这忘性,上次你掉入天池可是本殿救的你,你不是答应以身相许来着?”
是谁,故意被南海鲛人设计,巧言骗着她行巫山云雨?
又是谁,红绡帐暖,执着她手定下三生情长?
这一切,在他遇到夕薇儿之后,都变了……
他,到底还是爱上了旁的女子。
他,到底还是负了她呵。
诛仙台,混战依旧。
以易淮离的修为,对于这些攻击自然是完全不放在眼中。
只是临近午时,夕薇儿的脸色便愈发苍白。
蛇毒发作,每日的这个点,是她用灯芯驱毒的时刻。
如未及时驱除部分毒素,她区区凡人身躯,便会立刻毒发身亡甚至于难入轮回。
只需这最后一次驱毒,她便能够痊愈。
是以,今日是最关键一日。生死也在此一举。
察觉到怀中人的不适,刚刚还闲庭信步瓦解他人进攻的易淮离瞬间便神色紧张了起来,周身布下更强大的结界,他的手搭上她的脉搏,俊脸微沉。
下一瞬,他的眸光抬起,恰与不远处的石溪相交。
四目相对,他的眼中深邃一片,可却不妨碍石溪瞧见那里头瞬间燃起的希望。
“小灯芯,过来。”
那眸中暗流涌动,仿似下了一层蛊惑。
石溪知晓,他对她下了蛊。
身为灯芯,她的双眼曾遭受地狱第十八层的历练,这种蛊惑早就百毒不侵,可她,瞧着他的急切,竟下意识踏步往前。
“石溪姑娘万万不可!你若救她你自身就会灰飞烟灭,你好不容易修得仙身,万万不可为了她坏了自己修行!更何况你若救她,那是与天帝为敌,天帝若知晓,你的整个族氏都会受及牵连。”
小仙娥忙拦住她,苦口婆心地劝道。
是啊,若救了她,那她便是灰飞烟灭,世间难存。
可若不救……
那灰飞烟灭的那个人,便是夕薇儿。
人界有句话,哀莫大于心死,而易淮离,也会跟着她死去吧。
她,不想让他死。
一道光芒闪过,易淮离袖子一卷,一道劲风便已将石溪给卷入了那结界中。
“小灯芯,救她。”
耳畔,是他低沉蛊惑的话,依旧是对她用着蛊。
她就那般望着那双眼,涩然一笑。
“小灯芯,本殿去人界度情劫的时日将近,不过想那红鸾女君也不敢给本殿安排太过于出离的劫。你等着,天上一日人界一年,过个一两月本殿就能再摸摸你的灯尾巴了。本殿可不能白白被你睡了,你就等着嫁给本殿对本殿负责吧。”
言犹在耳,却早已物是人非。
红鸾女君给他安排的情劫叫噬心入骨劫。
这劫最是刁钻,会让红鸾心动的男女双方对彼此各种相思,却偏偏对彼此求而不得。两人的爱情总是被现实中的磨难所阻碍。但也因为那样的磨难,更是让彼此情根深种,生死不离。
易淮离历情劫的对象,便是人界侍郎府的三小姐夕薇儿。
堂堂天界三殿下,入了这万丈红尘,也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罢了。
也会有人的七情六欲。
也会爱上人。
而他,爱上了人界的夕薇儿。
他,动心了。
天界三殿下,对着一个人界的女子动心了,并扬言非她不娶,甚至在恢复神祗意识后将她带上了天界。三书六礼,单方面和她人界的父母交涉了一番。甚至骇得她父母双双震惊而亡。
*
诛仙台前,结界处,石溪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因着那股外力而摇摇欲坠。
“三殿下当真要救她?”一字一顿,石溪迎着那双眼,勾唇笑问。
易淮离睨着她:“本殿的妻,本殿难道还能不救?”
尚未迎娶,便已以“妻”称之。
这一刻,石溪明白了。
他的心,不会再动摇。
那么,便如此吧……
“好,我救。”
语毕,石溪一点点显出本体。婀娜窈窕的女子身形迅速被一支蜡烛代替,在半空中载沉载浮。
所有瞧见这一幕的上仙们都不免一阵唏嘘。
蛮荒之地的灯芯,自幼便由西王母悉心调教,本体虽不至于同男性灯芯一般如大腿粗大,但也决计不会如此短小纤细。
她这分明便是本体衰竭之势。若一直这样下去,恐怕,恐怕命不久矣!
“你,你的本体怎么会……”
瞧着那短短一截,易淮离的心没来由一痛。
经历过多次驱毒,她的蜡烛本体,竟只剩下那么一小截。
身为灯芯,经过地狱之火的历练,她根本就不会如同普通的蜡烛一般燃烧之后缩减自己的生命。
可他竟不知,驱那蛇毒,竟会害得她要彻底魂飞。
这一瞬,时间仿佛静止。
他一瞬不瞬地凝着她。
只可惜,化身为本体的石溪根本就懒得开口。
火苗蓦地在空中划过,烛心一下子被点燃,那一小截纤细的蜡烛就这么在载沉载浮间徐徐而动。最终置于他的掌间,静待他的紧握。
易淮离也不知怎的,脑中竟闪过放弃的念头。
可到底,还是在怀中夕薇儿的一声娇呼之下恢复了心神。
他,必须救他的薇儿。
他最终还是握紧了那短短的烛身,将她放到夕薇儿的伤处灼烧。
可伴随着那烛身越来越短,他手中沾染的烛泪越来越多,他的整个人,竟愈发得觉得不像是自己。
那种莫名其妙的疼,一点点撕扯着他的心。
竟让他呼吸都有些凝滞。
“三殿下,快住手!你曾千般托我在你不在天界时对小灯芯多加照拂,又怕历劫时想起她时意志不坚,遂向我讨了忘情丹。如今怎生为了其她女子如此对小灯芯?”
太上老君迈着颤悠悠的步子赶来,喘气得厉害。
伴随着老君的话落地,易淮离一个分神,结界被突破一道口子。
蚀骨冰钉顺着那道缝隙疾行,突地刺入夕薇儿的心脏。
“混账老君,扰本殿心神!若薇儿身死,本殿必让你滚下这九重天!”
厉色在那双眸中闪现,易淮离抱紧怀中的人,源源不断地将自己的修为输入她体内。
只是,蚀骨冰钉乃上古神器发出,对仙是莫大的损害,更遑论是人。
怀中的人温度一点点消失,他的整个人也被戾气所侵袭,双拳紧握,那握紧灯芯的手,竟是一下子便将那烛火熄灭。
感受着他的崩溃,石溪酸涩更浓。
“三殿下莫迁怒老君,我赔你一个夕薇儿便是!”
倏忽间,那灭掉的烛火重新燃起,竟是一团荧光缠绕,引入被蚀骨冰钉刺穿的心脏。
怀中的人温度一点点回暖。
而伴随着她的幽幽醒转,易淮离手中的烛火猛然间跌落诛仙台。
“你自与你的夕薇儿生死不离,我自魂飞魄散,此后再不复见,好极!好极!”
周围黑烟缠绕,石溪自嘲出声。
她的千年修为尽数给了夕薇儿,此后夕薇儿便可成仙,天帝自然再无法搬出仙凡有别的说辞拆散他们。
他自与他的心尖人浓情蜜意。
而她,本体已毁,修为散尽,自此后她自魂飞魄散,与他再无瓜葛。
隐约中,她似瞧见了一袭银衫飞快跳入诛仙台,似要抓紧她的烛火……
呵,果真是,临了都产生幻觉了呢……
*
一千年后。
在这千年间,天界大事不少,其中三殿下喜怒无常之事便成为了天界史官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据说那一年的诛仙台,三殿下明明是要救他从人界带回来的女子。可到最后,当那枚小灯芯魂飞魄散,他竟不管不顾地随着她跳下了诛仙台。
然而那小灯芯,终究还是逃不过一个灰飞烟灭。
自此,三殿下便整日里浑浑噩噩,甚至还冷落了那名叫做夕薇儿的女子。
后来,天帝趁着三殿下闭关封印了石溪留在夕薇儿体内的法力,将这人界女子打入了轮回。
三殿下闭关出来后,众人原以为他肯定要为此与天帝争执一番。
岂料,他不知怎的突然便忘却了这千年间的红尘情事,也一并忘却了这名女子。
*
红鸾心殿。
西方祥瑞,万里苍云。
殿内的小仙娥们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红鸾女君刚下界去收罗的话本子,羡慕着话本子里头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民间情爱故事。
“你家女君呢?”
斜刺里一道沉稳慵懒的嗓音传来,几人转首,便瞧见了踏风而来的天界三殿下。
夕阳祥光普照下,易淮离一袭银衫风姿翩然,俊颜似笑非笑,就这么睨着这一群眼中明显对他流露出倾慕之色的女子。
小仙娥们过了良久才自知失态,忙跪下恭敬道:“三殿下,我家女君正在殿内编写红尘之事。”
“嗯。”
一个音落,易淮离已经信步走向了殿内。
红鸾女君自天地有男女出世开始,便从夕阳霞光中幻化而生了。
后来天地人三界分裂,女君位列仙班依旧不得闲,成日里给各界的男女安排各种情缘。不过她毕竟活了数十万载,即使有仙身也依旧难掩老妪之态。好些事也需要她徒弟及侍童帮忙。
此刻,她正在编写人界一对苦命鸳鸯的爱情戏。
落笔间,便觉得身侧仙气萦绕,不属于她宫殿的气息袭来。一抬眸,便见易淮离不知何时竟在她身侧,甚至还垂首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卷宗上的字。
“三殿下?”
红鸾女君唤了一声,忙欲行礼。暗叹自己到底还是老了,也不知道三殿下到了多久,她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女君不必多礼。”手中玉骨扇一抬,便阻住了她的动作。易淮离状似漫不经心道,“女君辛劳,每日里还要为这红尘琐事忙碌。”
老态的脸上呈现出一丝欣慰:“应该的,若不然这世上的情情爱爱可就乱了。”
“不知女君刚刚在写的又是什么?”
“不过就是人界一位女扮男装位列首辅的女娇娥和京中摄政王相爱相杀的小男女情爱罢了,三殿下应该不感兴趣。”
“说到这情爱之事,本殿倒是想要继续向女君讨教一二。”
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红鸾女君声音有些微微的不正常:“三殿下言重了,但说无妨。”
易淮离左手轻撩起自己右手臂的云纹广袖,腕部的位置,赫然便是一道红色灼迹。
他语气中的那股子漫不经心转瞬消失无踪:“这千年来本殿带着这伤日夜难寐,却总不明白究竟是如何受的伤。不过是去人界历劫,怎就让诛仙台的戾气给伤了?红鸾女君,是你给本殿编写的情劫,到现在还记不起?”
空气中的气氛为之一凝。
电光火石间,殿内的火烛似乎都要被付之一炬。
红鸾女君心有戚戚,说出口的话却一如千年来的每一次:“都怪我那侍童看管不利,我记下的所有卷宗都被一把火付之一炬。三殿下历劫的情形,本君老糊涂当真是记不太清了。”
“是吗?”唇畔轻启,玩味般地道出两字。
“也许三殿下历劫归来的时候一不小心掉进了诛仙台。”
易淮离深邃的眉眼仿佛将一切都摒弃在外,又仿佛,早已将天地纳于百川。
“女君还真是忘性大,看来我还得去寻太上老君好生说道说道,让他赐你几颗灵丹妙药。”
语毕,易淮离竟似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凛。
“本殿将当初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可是太上老君从中做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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